我敢確定，我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事情，一定是當上淩生的侍女。

我待的這個地方，名為九重天庭，平日雲霧裊裊，香煙繚繞，無論何時都恍如白晝。九重天庭是最為特別的存在，比需要嘗盡疾苦的人界不知好上多少倍，當然，這些都是我聽說的。

因為自我一睜眼開始，我便沒離開過這裏，我連淩生殿都未曾離開過。五年前醒來時的無助，清楚地到現在都還記得，那時我剛剛才把小狐貍生下來，不記得所有事情，只看到面前淩生一張臉，那時他的眼神還是冷冷的：“你是誰？”

我當然無法回答，我自己都忘了我是誰。

後來，他說我生下來的這只狐貍骨絡驚奇，有成大仙之風，他要帶回去當徒弟使喚。他給我起名優止，連同我一起，帶回他住處去。

再後來，畢竟寄人籬下，總是要受人恩惠，吃食住址都是淩生安排，在淩生面前免不了矮上三頭，加上我為了回報恩情，主動當上其侍女一職之後，我在他心中大概無絲毫地位可言了。

就如今日，我渾身疲憊的把他要求的最後一塊墨磨開，正準備坐在一旁桌角歇息，屁股剛粘上桌子的木頭，他一雙眼睛朝我一瞥，我只覺得一陣狂風襲來，剛好把我從桌子上推下去，順便把我早上剛剛費心打理的頭發吹的稀巴爛。

淩生無辜：“桌子上灰塵說，被你坐著，它疼。”

我：“......”

我咬咬牙，最後還是把溜到嘴邊的話咽回去，雖然氣的肝疼，卻只能裝作低眉順首，站在他旁邊他寫字。

淩生的字真的很好看了，他寫字的時候仿佛有一種柔和的氣場，只要站在他身邊，便能感受個徹底，我站在他旁邊，內心逐漸平靜下來。剛剛的疲憊和戾氣也仿佛瞬間消散的幹幹凈凈。我心情平靜的站在他旁邊，默默想：我要是在他身後畫個龜，他能掛著它走多久？

心情可以平覆，仇不能不保報！

我的手悄悄伸向墨硯，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拍一手墨汁回來，剛準備全抹在他後背上，突然渾身一涼，我的身體突然間動不了了。

淩生不知什麽時候開始，一直笑吟吟地看著我：“你想幹什麽？”

我沾滿墨汁的手不受控制的攤開，他瞥了一眼，笑意更盛：“優優想用這墨汁做什麽？”

他控制著我的手慢慢把墨汁抹在我胸口上，嘴上不緊不慢的說著：“想在我身上畫獅子？畫老虎？”我胸口衣料歪歪扭扭出現了幾個極醜極粗糙的動物大腦袋：“......或者畫烏龜？”

我嘴角抽搐。

等終於被他釋放的時候，我關上他淩生殿的門，頂著一個鳥窩頭，身上裹著一件白衣，上面有大腦無，大襲擊，大腦贏，大突擊......

今日的淩生小侍女，又是個倒黴的小侍女呢。我欲哭無淚。

這裏離我住的地方並不遠，我走過去的時候，在半路看見小狐貍歪歪斜斜朝我跑過來。他早在三年前就會化成人形，那樣子比上次見到他時又長大不少，已經到我小腿的高度。等我過去，他一下子就撲在我身上：“娘親！”

我摸摸他的腦袋，下意識朝我剛過來的方向看一眼，淩生待的地方已是看不大清：“乖，淩生怎麽舍得把你放出來了？”

他嘟嘟嘴：“娘親，我是偷偷跑出來的，師父又不給我飯吃。”

他歪著腦袋，在我還沈浸在‘看見親生兒子’的喜悅之中時，突然眼睛亮晶晶看在我身上：“娘親，你身上有個大老虎，真好看！”

我差點流下兩行清淚，兒子，你的審美觀被哮天犬吃了麽？

我抱著他回到自己住處，把自己身上這副慘象收拾幹凈，順便給一直喊餓的小狐貍烤了個烤鴨吃。這些日子淩生不知抽了什麽風，極少讓小狐貍吃東西。這小家夥一餓的不行就偷偷跑到我這邊討吃食，我也樂得如此，小狐貍因為這事跑我這來的次數越來越多，正好趁此機會解解我的念兒之苦。

如果不是小狐貍偷偷跑過來，淩生極少讓小狐貍與我呆在一處。按他所說，如果讓我這個無用娘親與小狐貍接觸多了，會拖累小狐貍那極其難得的天造之才的。

雖然道理說得通，但每當想起這理由的時候，我的牙根都忍不住咬在一起，仿佛淩生整個人都被我含在嘴裏似的，咬得可賣力了。

小狐貍好不容易把整只烤鴨都吞進嘴裏，而後手撫著圓鼓鼓的肚皮，看著吐出來的骨頭，眼睛都在發光。淩生真的把他餓狠了，我心痛把他抱過來，開口道：“以後餓了就來娘親這裏，娘親給你做好吃的烤鴨烤鵝烤烏龜好不好？”

他使勁點點頭，突然小眉頭一皺，奶聲奶氣的問我：“娘親，要是師父發現我偷吃可怎麽辦？”

我認真想想：“要不你跟他說，你吃的不是烤鴨，只是喝了烤鴨味道的泉水？”

小狐貍認真翻了個白眼：“娘親，你以為師父會和你一樣傻麽？”

兒子，小心我打你啊！

我最後還是沒忍住，把他的臉捏在手裏，狠狠“打”了一頓，它一個奶娃娃，生生被我揉的兩頰微紅要不是他眼睛裏沒有汪汪淚水，還以為誰把它□□了似的。

我抱著他跑到屋門口曬太陽，它委屈的在我懷中膩乎：“娘親，你再這樣欺負我，我就不喜歡你了。”

我默了一默：“如果我說，我就欺負你，有本事你別喜歡我，你會哭麽？”

標準答案告訴我們，小狐貍會哭，還是那種高亢的、帶著聲調的嘹亮大哭。

怎麽就哭了！我一臉懵逼並手腳慌忙的安慰安撫我懷裏這個小家夥，誰知這小祖宗不止沒停住，反而越哭越大聲，越哭越熟練。

我能怎麽辦！然而就在我汗都要冒出來的時候，它突然停了，轉頭沖我嘿嘿一笑：“如果我告訴你，我剛剛是假哭，娘親你會哭麽？”

……

我不想哭，我想打你啊！

“娘親。”這時小狐貍突然拍了我下，我看向他時，見他正用手指向遠處，“那朵花過來了。”

他比我眼神好上不少，看見的比我遠上許多，果然過了一會，就看見一身紅衣的牡丹仙子就款款走來。

我十分不喜歡這個牡丹仙子，明明是淩生不喜歡她，她偏偏要把這不喜歡的原因怪罪到我頭上，對我和我兒子真是要多刻薄有多刻薄。我把小狐貍抱的緊了緊，低頭沖他打著嘴炮：“兒子，看見沒，衣服穿成這樣幾乎不遮體，都不是好姑娘。”

我對他配合的點頭十分爽歪歪。

我倆看著那位姑娘盛氣淩人的走進，看著她把手一伸，眼睛看都不看我們：“把這小子給我，仙君要。”

我當然不會給她，開玩笑，讓我乖乖聽她話，除非她動手打人：“不用你去了，我自己給送過去。”

她揚起眉毛：“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？仙君要我把這小東西送過去。”

我看了她一眼：“對呀，我沒聽見。”

也趁虧她腦子不好使，這話到真的把她噎住了，我趁機擡步就走，準備自己把小狐貍送去。仙君說他要我把小狐貍還回去，我當然不敢不聽話，不過誰送過去這件事嘛……誰送不是送啊！

我正想著，突然聽小狐貍在我懷中奶聲奶氣的道：“娘親，那朵花叫我小東西，我是不是要禮尚往來，稱呼她作老東西？”

我一聽咧嘴笑了，更加爽歪歪的摸摸他腦袋：“好兒子，學得好，乖！”

這話音量雖說不大，但足夠能讓牡丹聽見，我忍不住回頭看她，才發現她都快把自己那瓊鼻喘歪了。

我聽見她尖利的聲音：“你這區區一介凡人，憑什麽與仙君離這樣近？”

你看看，你看看，說來說去，怎麽看我都不順眼的原因，就是她把仙君不喜歡她的原因怪罪到我頭上，胡亂吃飛醋吧！要不然怎麽不數落我和我兒子，反而一張嘴就是這種話。我撇撇嘴，而其實她所說的近，不過是我為了不被淩生趕走，申請上了侍女一職。因為這個職務，我每日要體體貼貼的伺候淩生，還是無條件順從，還要時不時地被淩生嘲笑嫌棄鄙視，用來當作休息時的娛樂活動，就如剛剛一樣。

不就是個丫鬟嘛！你要願意當你當啊！

我這正抒發心情到高潮時刻呢，沒想牡丹仙子說的沒完沒了：“你不要以為自己生的多美，你要知道，我們仙君原來的妻子，可是這天界最美的人，比你美上幾十倍都不止！就憑你這敗柳之身也想接近仙君，真是……真是……”

她這氣宇軒昂，慷慨激昂的最後一句話，最終卡在自己想不出的詞上面。

我其實有點惋惜，忍不住接了話：“真是不要臉。”

而後，我動動嘴唇，終於還是把後面那句話說出來：“連這詞都想不出來，你可能是沒文化。”

我頓了頓，費心擠出一張和善的面孔：“朋友，沒文化不可怕，青松幼兒學堂了解一下？”

牡丹仙子沒說話，牡丹仙子只是怒了。

我沒看清她是怎麽扇向我的，我只來得及聽見耳邊獵獵風響。我呲牙，完了，叫你只圖一時嘴上爽快，要受皮肉之苦了吧。

我這人一向的理念很簡單，那便是富貴不能淫，貧賤不能屈！但你要是打我，可以認你做我姑奶奶。

因為我曾經無聊時做過統計，叫做天庭戰鬥力指數大全，我在那張宣紙上寫下的第一筆便是我自己的名字。不是因為熟悉，是因為我只能在最後一列。連第一名那個位置都要仔細斟酌，可到最後一名這真的連考慮都不用，連天庭的花花草草，只要會動的有意識的能叫做活物的，都比我的戰鬥力高到不知道哪裏去！更別提眼前這個都會化成人形的仙子。她隨便一扇扇，我就能碎成隨便一灘渣渣。

而現在，我聽著近在咫尺的呼嘯風聲，內心絞痛。姑奶奶姑奶奶姑奶奶姑奶奶，我不要成渣渣啊！最重要的是，小狐貍還在我懷裏，你這一扇扇，我家小白狐貍也要變成白渣渣啊！

可預想的巴掌並沒有拍在我臉上。

半晌平靜後，我小心翼翼的睜眼，眼前全部視野被那一襲靛藍色衣袍擋住，與我第一次見他一般，透過衣袖，能看到他晶瑩的下巴。他正好攔住牡丹淩厲的掌風，接住之後卻皺了眉：“你這是想殺了他們？”

牡丹嚇得幹叫了一聲，急急向後後退兩步：“仙君！”

淩生轉頭看向我：“你們怎麽樣？”

我低頭看看懷中的小狐貍，沖他淡定點頭：“我們沒事。”

雖說我表面淡定如一條老狗，可心中仿佛翻江倒海般起伏。您怕是轉世宋江，祖先曹操。我這還沒想您，您都能到啊！我內心咆哮，您就是大旱下的一滴小雨水，寒冰之中的一簇小火苗，感動天感動地感動風感動雨感動花感動草還能感動我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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